“这可真是……稀客呐。”我从门缝里望着瘦高的访客，“真亏你能找到这儿来，约翰。”
“不邀请我进去坐坐？”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摘下了头上的同色礼帽，露出了一张看上去还算和蔼可亲的老人脸，以及一对儿镶嵌着绿色眼珠的小眼睛。
“当然不。”说着，我拉开了公寓的门。
“谢谢，看到你还是那么幽默，我很高兴。”男人将随身携带的手杖挂在臂弯上，笑嘻嘻地走进室内。
眼前的老男人名叫约翰·艾伯特，是一名神父，但同时，这家伙也是个无可救药的酒鬼，他赌博，抽烟，玩女人，凡是神职人员不会干的事儿，他都干；他对地下世界那些破事儿的兴趣，远远高于自己办公桌上的那本崭新的圣经。
约翰一进到公寓内，就开始不安分地转动他那头顶花白的脑袋，绿色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，看上去像是在打量室内的布置。
“别看了，约翰，我这儿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。”我坐回餐桌上，准备继续享用早餐。
“哈哈哈……不介意我来杯咖啡吗？”约翰见我看穿了他的想法，干笑了几声，也站到了餐桌前。
“介意。”
“非常感谢。”男人从桌上倒扣着的被子中随便挑了一个，倒上满满一杯咖啡。
“你是怎么找到我的？我可不记得自己有通知过家里人……”
“我当然不是通过你家里人找到你的，”约翰抿了一口咖啡后，将上半身靠到了椅子的靠背上，语气随意得就像是在陈述自己昨晚吃掉了一块臭掉的威尔士兔子。“我只是前几天站在街上抽烟的时候，恰好看到了你走进这栋公寓。”
“……哈？”我差点把喝进嘴里的咖啡喷了出来，“就这么简单？”
“开个玩笑而已，其实我是根据这个，认出了你。”老家伙指了指自己又红又大的鼻子。
我下意识地空出一只抓着三明治的手，摸向自己的鼻子——那儿架着一副圆框眼镜。
“我至今都清晰地记得陈小姐戴着它的样子，所以你……”
“约翰，”我突兀出声，打断了他，“那次行动之后，协会和教会都给了你不少报酬吧？你现在身上的装束看着还不错嘛。”
约翰愣了一下，张了张嘴，似乎在考虑是否要接着我的话头说下去。
“哼，你还不了解那些被香水和古龙水腌入味儿的铁公鸡吗？我现在像是手头很阔绰的样子？”最终，男人还是顺应了我的话题。
“确实不像。”我咬了一口三明治，细细地嚼着。
餐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，约翰安静地喝着咖啡，我安静地嚼着三明治。
直到我咽下嘴里的食物，约翰才从胸口的内袋里抽出一支香烟，一手捏着烟，一手摩挲着打火机：“来一根？”
“不好意思，我戒掉了。”
“啊？”约翰惊呼了一声，叼在嘴里的烟掉在了地上，“真的假的？你还是那个一天能抽十根烟的‘小烟鬼’艾莉妮·布伦南吗？”
“首先，”我俯下身，将掉在地上那根香烟捡了起来，“我以前虽然吸烟，但也确实做不到一天十支烟，其次……”
我将烟夹在两根手指之间，随后，另一只手轻轻一弹。
“艾莉妮·布伦南已经死了，死在了五年前的那场战斗中。现在，我的名字叫陈婧。”
香烟从我的手中窜出，精准地命中男人那划着不少抬头纹的额头。
约翰没有计较我小小的恶作剧，抓住烟，点燃后，深深地吸了一口，随后便瘫倒在椅子里，低着头，仿佛在回味着烟草燃烧的味道，良久，他才重新将视线转到我的脸上。
“不瞒你说，那一天之后，我，我们，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。”
“嗯哼。”我耸耸肩，一口饮尽杯中的咖啡。
“这五年，你到底在干什么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你到底去哪儿了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难过？”
微微倾斜手中的咖啡壶，为自己又添了一杯后，我连带着托盘端起杯子，扬起脸，直视着坐在餐桌另一头的男人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视线移向餐桌旁的窗户上，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数着隔壁公寓楼阳台上的花朵的数量，“五年前，我眼睛一闭，倒在了卡萨布兰卡，五年后，我眼睛一睁开，发现自己躺在了伦敦的大街上，大雨如注——只有这个我记得清清楚楚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你失忆了？”
“我不知道，也许吧……”眼睛盯着窗外，思绪开始飘飞。
“……”约翰猛吸了一口烟，再次陷入了沉默。
“你还会回来接活儿吗？”他终于还是问到了我最不想讨论的问题。
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
男人看出了我在装傻充愣，但他还是问了下去：“协会那边这些年人手不是很够，太多人搭在那次行动里了，老的，年轻的，厉害的，不厉害的……如果现在你回来的话，情况一定会好转很多吧……”
“约翰。”我再次打断了他的话语，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了，但我不得不这么做——我确实有些累了，我也不想再参合进那些有的没的的事情里面去，“我很喜欢我现在的生活，不用整天面对那些疯疯癫癫的猎魔人和奇形怪状的恶魔，找一份能养得起自己的工作，每天干自己想干的，吃自己想吃的，况且……”
“我知道我知道，那个恶魔死了，那个邪教也被杀干净了，所以你就想着退休了嘛，我懂你，真该死……算了，我们不聊这些不开心的，五年没见了，谈点别的吧，艾莉妮……啊不对，婧。”
话题谈到这儿，我自觉也没什么能和约翰接着聊下去的了：他希望我复出，重新回去当个猎魔人，而我只想呆在这个八十平米不到的公寓里，平凡地度过剩下的人生。
“……我去趟洗手间。”事实上，我只是想找个私密些的空间，好让我静下心来，仔细想想接下来的说辞。
然而，正当我放下咖啡杯，站起身，准备离开餐桌的时候……
“话说，那个包裹里的是什么东西？从刚刚起我就一直很在意……”
包裹……？哦，是那个莫名其妙牛皮纸包裹。
我转过身，头也不回地答道：“不知道，今天早上刚送到我家门口的，你可以帮我拆开，看看里面是什么。”
“求之不得。”男人搓了搓手，拿起摆在桌上的水果刀，翕动着鼻子，脸上写满了兴奋。
“不会是什么好东西，建议你别抱太高的期望。”我走向盥洗室，身后约翰的方向传来了“撕拉撕拉”的声音，多半是在拆解包裹外的牛皮纸。
然而，似乎比起某位神父的“财运”，我的“霉运”要更胜一筹。
哗啦！
还没等我拉开盥洗室的门，餐盘破碎的响声便先一步灌进了我的耳朵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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